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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 With You】殃秧

Be With You-16:00


翔祺


上一棒:@一桶萨摩点 

下一棒:@川寥 



  01.


  早晨起来他才铲开的一条小路,随着傍晚一场大雪纷扬簌簌地落到现在,到夜里痕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区里便是这样,若说没有路,好像又处处都能行得通,若说有路,上下几代修了几十年,雪一下整个地面就又成了白茫茫一片,任他再宽的路也不见。严浩翔提着煤油灯凭十多年的肌肉记忆朝家走,远远地看见昏暗的黄光像是蒙尘的白瓷里发出来的,很暗,但也亮。


  母亲还未睡,是在等他。严浩翔把手尽量从袄子里伸直,高高地提着灯照得远些,踩着半腿厚的雪朝家走。走近了却不开门,晃着灯在格子窗户下敲,“靓女,怎么还没歇呢?”


  母亲推开窗笑骂,小兔崽子,学些好的净用来滑舌,你爹叫出来比你好听多了,赶紧麻溜地嗦进来。瘪了瘪嘴,被母亲抓了个正着又瞪一眼,严浩翔方敬个礼拐到门口来,手指才轻轻一沾,门便敞开一条大缝。


  “外面还在下雪,风吹得老厉害了,咋还不锁门呢,”手举着灯先探进屋,严浩翔半斜着身子往门里挤,进来后迅速反手转身把门栓咔的一拉,“这风一吹往屋里嗷嗷灌,您不觉着冷啊?”


  “呦,你还有空关心我冷不冷呢,”母亲笑着半挑了挑眉毛,揶揄地瞥他一眼,继续手上的缝补工作,“我以为你只顾得上你三叔家那小子呢。”


  “妈,”严浩翔把煤油灯往炕桌另一侧一坐,撒了鞋蜷着脚坐在母亲对面的炕上,弓下来背凑过去小声嘟囔,“您老是叫我小兔崽子也就算了,反正我也是您生的,”


  “但人家是有名字的,人家叫嘉祺,”严浩翔捡起滚到一边炕上的卷线筒,捻着由于过长而缠绕在一起的线帮忙重新绕回去,绕没一会儿脑袋仰起来,傻笑地看着只糊了一层白布的窗户,“多好听的名字啊。”


  “嗯嗯嗯,好听,”母亲低着头专心看着针脚,搪塞几声敷衍他,“就是不吉利,不乐意叫。”


  脸上的笑霎时间僵掉,纸壳子做的卷线筒在严浩翔手里一下子被捏扁,刚刚卷好的线便瞬间因为根基塌陷而再度变得松弛。严浩翔眉头折起深深的褶,不满地看向母亲,“妈,你不要乱讲,”


  “嘉,祺两个字明明都是吉祥美好的意思,”严浩翔今晚所有的好心情瞬间像被打翻的滚水,烫得他心口生疼,音量也不自觉的陡然升高沸腾,“你不信,我去拿翻字典给你看,”


  严浩翔起身跳下炕朝自己的卧室走,“我以后就拿着字典见一个人就指给一个人看,”一会儿后他抱着本厚重的字典回来,拂掉炕桌上的一件袄子抱在怀里,严浩翔把字典放在桌子正中,正对着母亲的方向,轻车熟路地翻到两处页码,“妈,你看,嘉祺好得很,”


  “你不要被三叔影响,”说起这个人严浩翔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要是说嘉祺有什么不好,就是摊上了三叔这么个人!”


  “臭小子,”母亲稍稍瞥过一眼字典,听出严浩翔语气里十分明显的愤懑和迁怒之意,“一提他的事你就跟人急,”


  “你也不用拿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我看,”举起手里的棉袄,母亲一手扯紧线的另一端,低头将线一口咬断,不徐不疾地收起了针线,“我说的只是这个名字,又不是他的人,”


  “我要是真的受了你三叔的影响觉得他不好,这么多年,也不会准许你跟只小耗子一样,家里什么东西都往人家那

儿运,”说话间母亲已经收捡好线卷和缝衣针,抬起头来才注意到严浩翔提回来的是一盏老式煤油灯,明知故问道,“这风灯怎么变了样子了?”


  “啊,三叔的医书字写得太潦草了,嘉祺晚上看着费眼睛,风灯点着比煤油灯亮一点,我就留那儿了。”


  “那是你爹走之前特意留给你读书的,你倒好,送给人家读书用了,”母亲无奈地叹了叹气,捏着刚才缝完的袄子站起身来比照严浩翔的身形,“算了,横竖你在你三叔家的时间怕是比在这家里还长,留在那边也算物尽其用了。”


  严浩翔跪坐在土炕上,直起腰配合母亲比照的动作,听到她的话又想起今晚马嘉祺扒在门口望着三叔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闷痛,“啧,我在三叔家的时间可能比三叔自己都还长。”


  察觉他脸色又有变化,结合日子,母亲很快便猜到原因,出言缓和,“你三叔是医生啊”,手里这件袄薄了点,但是还算合身,她又提起被严浩翔从炕桌拂到大腿上抱着的那件袄子继续比照,“病人什么时候生病他也没办法控制。”


  “所以说嘉祺摊上三叔这个人才命不好啊,”严浩翔展开手臂,发现这件大袄更加厚实,但是袖子稍微短了一些,“明明他对其他人都能医者仁心,菩萨心肠,唯独对马嘉祺,三叔心怎么这么硬啊!”


  “行啦,每次一说你三叔你就一肚子气一肚子理,我不跟你讲,”本来是想帮他三叔找个借口解释,没想到越说越是火上浇油,母亲把两件棉袄往严浩翔身上一扔,“你三叔家那小子瘦,短点那件是他的,棉不够了,薄的这件是你的。”


  “明天十二,你别回来了,再是这么大半夜回来,我还懒得给你开门儿呢。”


02.


  出门后严浩翔突然想起来,昨晚他因为陷入对三叔耿耿于心的怨怼里,忘记问母亲一个重要的问题,到底嘉祺这个名字为什么不吉利?以至于十六年,三叔从没有叫过一次他的名字。但是路程已经走了快一半,嘉祺还在等着他去看日出,这个问题或许只能明天才能找母亲解答。


  十二月,兴安岭俨然已经进入冬天,雪从昨天傍晚下到后半夜才将将停下来,地上积雪比他回来时厚了快一半。严浩翔抱着马嘉祺的棉袄一边向前跋涉一边抬头看,天空颜色沉沉,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可马嘉祺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看日出,严浩翔记忆里这么多年,除了嘉祺描述的小时候三叔抱着他看过一次外,这个愿望就再没有实现过。


  严浩翔走着,啪一声踩断埋在雪里的一根枯枝,他想,他要劝嘉祺换一个愿望,换一个跟自己有关的愿望。等想到这里他再一次抬头看时,看到了袅袅而起的炊烟,知道他到了。


  草草吃完早饭,他和嘉祺就裹着棉袄出发了。雪厚难行,等他们到达山顶时已经接近中午。站在山顶上向下望,整个林区的树枝被雪覆盖后焕发出新生般洁白的繁茂,就像密密麻麻的星星撒在大地上。

  积云比早晨薄了一层,站在山顶能看到透出的稀疏的光。嘉祺清瘦,仰面时棱角清晰甚至锋利,被笼罩进光的瞬间便轻纱软蔓般柔和婉丽起来,严浩翔吻上去时像吻一棵植物柔软的花。


  也许嘉祺的愿望是适合他的,他需要走到光里,严浩翔想。


  没有日出的早晨,只有两个人的生日,十六岁的这一天,嘉祺仍然没有实现愿望。这一天几乎和之前十几年的这一天没什么不一样。


  除了三叔。


  往年三叔也一定会在嘉祺生日的前一天出诊,往往生日后一天便会回来,但这次,三叔自从出诊后便很久没有回来,直到有人请诊到了家里,大家才发现,三叔好像失踪两天了。


  严浩翔和马嘉祺最后在林区左边几乎荒废的衣冠冢边上找到了烂醉如泥的三叔,还有一块马姓男性的石碑。

林区下的村子是同姓村,三叔不姓马。


  在经济上行而精神贫乏的时代,流言是恐怖的瘟疫,沉疴一旦被撕开便再无痊愈的可能。


03.


  母亲回答严浩翔,嘉祺这个名字,错在取这个名字的人。

  马嘉祺的父亲不姓马,石碑上刻的人是三叔的爱人。


  1966年,马嘉祺父母,严浩翔父亲和三叔与三叔爱人同时下放到兴安岭成为插队知青,又再根据出身分配下放到农村和条件更为艰苦的林区。这之中,只有三叔和三叔爱人下放到了村子里。


  然而事不遂人愿,村子里的村民不久便察觉了三叔和三叔爱人之间特殊的亲密关系,强烈要求将三叔爱人调离村子下放到林区,而三叔则因为医术精湛被迫留在了村里的生产队。

即便从村子去到了林区,异样的眼光和非议,排挤和羞辱仍然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三叔爱人。这种情形直到几年后,三叔爱人在林区发生的火灾里为了救人而葬身火海才得以平歇。


  那场火灾波及之广,从知青住地烧到了几十米以外的木材区,留下苍茫雪地上一片参差的焦黑和鲜红的血。而造成这场火灾的人,正是马嘉祺的父母。


  彼时林区的艰苦条件就是没有条件。举目远眺,除了冬天掉完树叶的光杆子树和几顶帐篷外,真就是“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


  帐篷里是用林子里伐下的木头架起来搭的大通铺,为了柔软些,褥子下面铺了干草。秋天一场秋雨下来,空气潮湿,骤然再冷起来,褥子下面翻开都是冰碴子。等到了冬天,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没有火炉加温帐篷就真的冷得像大冰窖,睡一觉第二天都不一定能醒得了。又因为帐篷里睡的用的遮风挡雨的,不是木材就是棉,火炉需得人守着,知青们就要每周轮流在夜里值班烧火取暖。


  火灾发生那一夜,马嘉祺父亲作为值日员擅自离开住地范围,导致火灾发生并迅速蔓延至其他帐篷,若非三叔的爱人反应迅速营救及时,必然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而三叔爱人也为此付出了生命。


  讽刺的是,十个月后,马嘉祺出生了,他的知青父母给他取名嘉祺,寓意吉祥美好。更加讽刺的是,一年后,他的知青父母获得返回城市的机会后,把他冠之三叔爱人的姓氏,丢在了三叔家门口。


  马嘉祺一岁以后的十五个生日,三叔前一夜去石碑旁陪爱人喝酒,第二天早晨去爬他们曾经一起爬过的山,第三天回家,从来没变过。而马嘉祺记忆中三叔抱着他看到的那次日出,或许就是他还不能一个人独自在家的某个生日。


04.


  那天山顶上,三叔看到严浩翔和马嘉祺接吻。好像雪地里一场熊熊大火,燎原之后雪消秧毁,土地尽是焦黑。等到春风又起时候,一切复苏,又回到最开始。


  只是他们这场大火烧得太久,风也来得太晚了,于是三叔,嘉祺,乃至是苦苦追寻着真相的严浩翔,都成为这片焦黑土地中被殃及的秧苗。


  而若要说,他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严浩翔会因为马嘉祺需要走到光里而放弃让他许一个与自己有关的愿望;

  而三叔如果能回到那场大火,一定会自私一点地拉住他,问他,你愿不愿意陪我逃出生天?


  等到春风又起时候,一切复苏,又回到最开始。

  但每个春天都是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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